[双毒]A Single Man 04
04
1950年2月19日 星期日 雨水 小雨微风
今天仲春一家来拜年，嫂夫人做的红烧肉和油焖虾让我想起大姐。年前收到大姐的书信，知道她在香港一切都好，只是未能相见总是不能让人真真切切地安下心。嫂夫人又和我提起各家的闺秀，幸好被仲春搪塞过去，我也免于手足无措。仲春这些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却看破不说破，这也是我们能成为挚友的原因。
他带来一个令人感慨的消息，小高教授在大年夜时被巡警带走了。小高太太送了大笔的钱财依旧没能让他们放出小高教授来，实在是求告无门，只好托仲春来求我，希望我可以和老师处寻求帮助，救小高出来。看来王天风那日的嘱咐不是空穴来风，小高住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栋独楼独院，且在台北背景全无，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目标。
我往日是不理会这些事情的，只是仲春来说我不能推辞，如此世道能帮还是帮一把吧。
而且我想我也有登门拜访他的理由了。
雨丝绵密地洒在脚边，溅起的水雾晕湿了明楼的裤脚，如不是脚下的积水，他一定会跺几下冻得发麻的双脚。
“该死的！这天真冷。”
他在王天风家门口等了快半个钟头，按着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这条由联排的小平房围成的巷弄，敲响门扉却没得到回应。王天风说过他今天上午要出去，因此特意约了午后的时间。既然他不在，明楼也只能站在门外等，毕竟被托付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办妥的，毕竟是真的想看到他。
等到明楼身体也开始发冷的时候，巷口终于出现了王天风的那辆小吉普的影子，明楼牵起惯常的温和笑意望过去，隔着蒙蒙的水汽看见那人能迷醉人心的一对梨涡。
“明教授过年好！不好意思，回来的路被雨冲垮了，只好绕道回来，等了这么久是不是冻坏了？”王天风停稳了车就急匆匆地跑下来道着吉祥，一边开门一边解释，“我自己住在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来找我，也不觉得哪里不妥，今天倒是让您受委屈冻在门外了。屋子小，明教授别介意。”
“王秘书说笑了，”明楼将手里的节礼递过去，手已然冻得发僵，“过年好，步步高升。”对方把礼盒接过手去，触碰到冰冷的指间，急忙引着他进了屋子。
进门就是一间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很干净，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明楼觉得这屋子没有连雨天的潮闷，边边角角都透着爽利。被让坐在沙发里，闻见搭背上淡淡的皂角香气，和那个人一样干净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王天风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在明楼面前摆上一杯茶和一碟粽子糖，茶杯里热气氤氲、粽子糖软糯甜腻。“上一次明教授的茶我没喝上，这一次让您先尝尝我的茶”，王天风随意地弹拨着手里的茶杯，用一种玩味的神情去看明楼，“明教授今日来不只是为了与我拜年吧？”
明楼深知和王天风这种在官场上八面玲珑的高官秘书打太极是极不智慧的，索性开门见山地把小高教授的事情讲了一遍……“所以，小高太太实在是没了办法，最后求到我这里，本意是让我去求老师的，不过我想找你好像更为合适。”
“哦？为什么，因为我上一次替你挡了那些巡警？”王天风放松地将自己倚进沙发里，似乎他在明楼面前总是放下那副军人凌厉的姿态，敢于把自己的温和态度展现出来，“如果我说不帮，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近人情？”明楼像是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会，世道如此，大家都小心谨慎地前行，对于这种事避之不及，若是换了往日我也如此。王秘书正要高升，自然少沾染是非才是。这件事我欠考虑了，回去我们再想办法。”
“留下来陪我吃顿饭吧！过了上元节我就去办这件事情”，王天风出神地盯着明楼摩挲着茶杯的修长手指，轻轻说着要求，“很久没有人在家里陪我吃饭了，可以吗？”
明楼在被桃花侵染的双眼里看到了并不掩饰的哀戚，借着青色的天光看见他的脸颊有一个轻浅的红痕，似乎是被谁掴了一巴掌留下的痕迹。明楼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一定是被那双愈发哀怨迷离的眼睛操纵了魂魄，才会抬手抚上那道红痕，而王天风被触碰的一霎像触电般颤抖，慌忙地躲开了明楼被热茶温暖的指尖。
“不好意思，是我冒失了”，明楼收回手臂，尴尬地握紧双手，“我独身而居，也总是一个人吃饭，如果王秘书不嫌我无趣，那就打扰了。”
王天风见他答应了留下陪自己吃饭，声音都轻快起来：“明教授应该比我年长，叫我天风就可以。您能答应留下来，我很高兴。只是虽然是过年，我这也还是家常饭菜，倒是要明教授不要嫌弃才是。”即将升职为处长的年轻男子对着明楼柔柔地笑，像春风吹起的涟漪，让明楼浸染在周身的寒气顿时就散开了。
“我自己的时候都是随意地买一点，所以于我来说家常味道才是最可口的，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精通厨艺。”
“我随陈公来到台湾就独自住在这里，刚开始的时候邻居的阿嬷帮我做饭，那时候事情虽然多却比现在还轻松一点，我有时间就站在一旁学，后来他们全家回了南部我就自己做来吃。精通厨艺谈不上，几道家常菜还是可以的”，王天风随口应答着向厨房走，突然在门口定了脚步，回看的眼眸里神色不明，“明教授呢？怎么不找一个能做几个本帮小菜的太太？”
王天风既然调查过他自然就知道他和汪曼春的事情，而且他们二人初见时的眉目传情和二次见面时的暧昧举动都摆明了明楼当年拒绝汪曼春和至今尚未娶妻的原因——和女人比较起来，他更中意男人！
“王秘书也是人中翘楚，就算之前被建设大后方的任务耽搁了婚姻，如今达官显贵聚集台湾，应该也有好多大家闺秀属意你啊。我想王秘书尚未婚配的原因应该同我一样！”
一句话挑明了你的原由也道出了我的秘密，咱们彼此扯平谁也莫要取笑谁。
“叫我天风！”年轻的小秘书含着嗔怪的语气纠正着明楼，面颊染着蜜桃的粉红转身进了厨房。他的手抚着面颊上的红痕，想起上午父亲的那一巴掌，胸腔里仿佛有酸涩的浪潮翻滚。
两碗卤肉饭摆在餐桌上，香气盈满了客厅，油亮的肉臊、切半的溏心蛋、香软的米饭、一碟脆爽的泡菜正好用来解卤肉的油腻，色香味俱美。
“你还会做泡菜？”明楼夹起一片白萝卜问对面人。
“这个你可高看我了，这是我母亲从台中送过来的，今天高兴不提他们。”
看着王天风低着头沉默地嚼着饭，明楼想应该是自己无意中触及了他的痛处，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捏着筷子有点无措地拨弄着米饭。这举动难免带着点孩子气，王天风只能强忍着笑意，开口暖了差一点又僵掉的气氛：“吃得惯吗？”
“很好吃，如果可以天天吃到，那就更好了。”这话说得毫不避讳，撩拨的意味太明显，反倒弄得王天风语塞，眼神无处安放地乱瞄。
最后佯装着气恼，敲了一下面前的盘碟，“好好吃你的饭吧。”